记忆中的故乡,杨柳树成排成行点缀在小河岸边、碎石公路两侧。春天到了,“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”,杨柳树绿成一片,没有半点红枫印记。
江南小镇的慢生活,小街是村里人的长安街。外面博大的世界,一直是茶馆里流淌的话题,在现实生活中却更多的是陌生。眼里尽是一天三餐过日子,谁会去追求一叶一花有多少意境。那柳条在和煦的春风柔柔吹拂下,摇摇曳曳,人在树下走,走得多了,也不觉得有多少诗意,更不会生成“杨柳丝丝弄轻柔”的情怀。红枫或许在某家宅院闪过羞羞叶影,却绝不可能吟出“谁道西风能换物,染红枫树亦多情”,让村民感动,让农家孩童感动。
夕光映染爱晚亭,惊奇没有赐给书院求学的年轻生命。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。或许只有深秋时分,才会透泄浓浓爱意,让亭中人与诗句产生共鸣。盛夏的枫林,叶子黝绿,密密集集,混同于普通树木,毫无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的奇观。青春年华的激情澎湃,万事万物均有广阔的空间,一任时间驰骋。哪曾去理会,那经霜的红叶,为什么可以胜过春花,让秋天与春天一般富有生命力。
西山红叶,一直当作书签收藏,收藏一段壮怀岁月。几度北京,几度西山,几度与层林尽染的红叶擦肩而过。江南人差旅北京,很难适逢枫叶红透时光。倒是那5角钱购自西山公交站附近的塑封枫叶,一年四季,安居在书本熠熠闪发本色光泽。“书中夹红叶,红叶颜色好。请君隔年看,真红不枯槁”。年年读书,读过了而立岁月,读过了不惑年华,读多了的沧桑走上鬓角。枫丹依旧,人不如枫。枫,走过了冰霜,走过了寒雪,走过了电闪雷鸣,走过了万紫千红,年年依然真红一茬,如火如荼,永葆始终。人,走过了江河,走过了草原,走过了沙漠,走过了雪山野岭,走过了炎凉春秋,走着走着,蓦然惊觉,当年的清风明月,已不能浸润多少渐渐老去的近水远山。桃花旧,人面非。
红枫历久弥真,从不特立独行,孤芳自赏。那留园西部山林,林木浓郁,枫林与香樟、银杏,柏木、槭树共存,长势俱荣。它没有嫉妒樟木的树冠如盖,没有忌恨柏木的四季常青,没有嘲笑杏叶的先期飘零。而当秋风瑟瑟曼舞,红枫脱颖而出,每一片叶子都不甘另类,整棵身影蹁跹舞袖,树树火炬,熊熊燃烧,灿若红霞。山阜矗立的圆形攒尖式舒啸亭、六面圭形至乐亭、南麓水榭活泼泼地掩映其中,萧条的寒秋几分瑰丽几分从容。
或许,花甲人生应如红枫一般,不屑去排斥松柏之深绿,不屑去疏远银杏之金黄,不屑去歧视枯树之黝黑,不屑去小觑杂草之乱青,不屑去计较季相之枯荣。晚风起,一树红韵包容凋零,扬弃褒贬,襟怀坦白,不以善小而不为,不因芳华谢尽袖手旁观,哪怕点滴光泽也乐意融入春晖秋曜,无怨无悔。这,才是不似春花,胜似春花;这,或是“银发红枫”所蕴含的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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