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信仰马克思主义确实始于对一同年女孩的“一见倾心”。 那还是1947年春夏之交,我还不满18周岁,在南京公路运输部门当小职员,喜欢看书和写写画画。一位比我年长四岁的知己吴汉平,便想把他那与我同年、也喜欢看书和摇摇笔杆的外甥女,介绍给我做朋友。她叫龙平冬,湖南桃源人,原在长沙周南女中就读,因外祖父家住芜湖,下半年便从母姓改名吴白纯,转到芜湖的私立静文中学半工半读。于是,她小舅就于暑假期间,让我们在南京见面了。虽三个人,在洪武路“天台”顶上的露天茶座,两个多小时的夜聊,她的德、才、貌,却都足以使我“一见倾心”了! 从“一见” 到“倾心” 由于我与其小舅都不知道她在周南女中已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,因受迫害而逃来芜湖的。因而,也不曾料到,她对我写去的“情书”的回答乃是: “不希望您将桃色的梦织成您幻想的外衣。”“一个介于悲壮斗争隙缝间生存的、在被凌辱与压榨下婉转苟全的书生,不应该陷于轻浮风流才子的情调;自由主义者、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,无论如何,在这个大时代里,终归是不会存在的。放弃小市民的空想,从实生活去体察、考验、健全自己!”等等。 我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庸俗的“小市民”。我当时的座右铭是:“得志当为天下雨,论交不让古人风。”虽不够慷慨激昂,确也是胸怀天下的嘛!我既爱鲁迅的《呐喊》、《野草》,也爱林语堂的《生活的艺术》有什么不可以呢?于是,她希望我“多看一点理论书”。当我借到了她推荐的艾思奇的《大众哲学》一口气读完、并对之也“一见倾心”后,才豁然顿悟——原来她主要不是找我谈情说爱,而是“扩大革命队伍”呀! 但是,使我抱憾终身的是:当我对《大众哲学》也“一见倾心”而且满怀激情,自命为旧社会的叛徒、并已将1948年的日记命名为《‘叛徒’日记》时,她却因坚持自己的“正当道路”,而再次被迫亡命天涯。从此,我俩也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了。建国后,她小舅才写信告诉我:平冬已于其家乡解放前夕牺牲于桃源乡下、并已追认为革命烈士。但对她和她推荐的《大众哲学》的“一见倾心”却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! 六十四年前的南京,《大众哲学》还属禁书,借给我这本书的是曾经的同事“陆云鹏”。当时我只感到他思想比较进步,也爱好文艺;解放后才知道他那时已是中共南京地下党的中层干部“陆少华”了。1947年底,当我以“旧社会的叛徒”自命、并征求他的题词时,他也曾热情洋溢地写道—— “叛徒 ”是崛强的,他不愿受环境的压榨,他要改造环境,所以成其为“叛徒”。“叛徒”是坚毅的,跌倒了,爬起来,揩去身上的灰迹,扎起摔破的创伤,他又前进了。“叛徒”没有名誉,他的名誉被讨厌他的人们噬掉了;因此,“叛徒”是忍辱的。“叛徒”没有享受,他的享受还记在成功的账上;因此,“叛徒”是吃苦的。“叛徒”是创造历史的英雄!“叛徒”是舍己救人的勇士!因此,叛徒是相对的。 当时,他还指出:“老实说,目前你还只能算是一个叛徒的学徒。”于是,我在学写杂文的同时,又自发地在工作单位发动签名要求加薪和秘密编写油印的地下刊物,后来就去了苏北解放区,参加了部队文工团,满怀激情地投入解放战争;并曾多次立功。 南京解放后,陆少华同志曾担任过南京市总工会秘书长、市委统战部工商处长。1955年,他调至保密单位工作后,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了。然而,六十四年前,他和龙平冬同志点燃的激情,至今仍在我胸中燃烧——虽身处逆境,也没有中断。 苦心孤诣“求是” 1957年“整风、反右”时,我在驻闽部队任师政治部文艺助理员,部队反击社会上右派分子向党进攻,我还曾奉命代表政治部发言;但部队内部开始反右时,却因坚持“分清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”,为一“三八式”老干部辩护而“引火烧身”被错划为“右派”。人们批判时无限上纲,我据理力争,甚至发火、拍桌子。但当党支部讨论要开除我的党籍时,又曾赌气第一个举手同意。到福州军区集中后,我还当众表示要“争取半年内摘去帽子,一年内回到党内来!”当时,还曾受到主持会议的保卫部长的表扬(这位部长从头到尾仍称呼我们为“同志”)。我自己也一直不曾自外于党。4月我下放地质队,也满怀激情地参加安装钻塔的劳动以“补课”。6月1日还曾改李白登谢眺楼诗以自励: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。荡我心者今日之日已当头。东风万里催长浪,快快趁之争上游。既自一心为共产,尽失虚名又何愁!当年曾冷千夫指,而今应甘孺子牛。抽刀断水水东流,挥戈挽日日西浮。我为人人人为我,中流击水一飞舟! 由于我劳动之余,还教唱歌,出墙报、黑板报,工人们曾一再要求评我“先进”。故1960年初就“摘帽”了。不久,调地质大队工会任宣传干事,曾一手编印队报五年。不料,“文革”一开始,我从贵州农村“社教”回队的第二天,队党委组织编写的大字报便铺天盖地的封我为“现行反革命分子”。但批到最后只剩我一向承认的“翻案右派”一顶帽子了。 队“革委会”成立前后两年,批斗较少,包括“走资派”在内的“牛鬼蛇神”,集中关在一大帐篷内,白天由“造反派”押着去劳动;晚上可以点上小煤油灯,坐在自己床上轮流各值班4小时互相监督。我就利用这寂静夜晚,静静地思考,并断续写过近百首不完全合律的旧体诗词以自抒当时心境,4月21日渡江二十周年,我曾填《破阵子》一首抒怀: 仰望光辉北斗,胸盈澎湃沧浪。二十年前南下路,千里江边夜待航;红旗迎火光!似箭征帆怒发,如潮斗志昂扬。战士回眸非恋旧,革命前程细思量:滔滔如大江! 我虽深受“反右”和“文革”之害,但初时也曾认为运动本身还是必要的;只是整我不对。偌大运动,也难免误伤自己人,到“实事求是”定案时,问题总会弄清楚的。反右时对我的批判,虽不讲理,但还不曾挨“斗”;文革时批斗到后来,除了恐吓、辱骂,就是挂黑牌、戴高帽、低头、弯腰、坐飞机以及游街等等了。这怎么能弄淸问题呢?我还曾被一刚来的造反派组织捉去,绑了一只手的大拇指吊起来拷问;又曾在游斗时,被当胸一脚,踢晕了过去……但当我跳出个人得失,静心地、历史地、全局地看待周围发生的一切后,终于痛苦地认识了其历史的必然性。因此,我从不怪罪某个人。因为,我受难之际,也正是党遭遇挫折之时:从上到下,都是几千年封建遗毒的受害者——只是程度不同、方式各异、责任有别而已。追根溯源,只能归罪于剥削制度造成的兽性泛滥。然而,这又是“历史的必然”!
“文革”当然应于彻底否定。因为,它对社会主义“大民主”的探索,结果 “调动”的仍然不是人性的回归,竟也是人们兽性残余的泛滥。党受挫折,我也备受煎熬。但文革期间,党的正确影响并未中断。而且,我们党的历次错误,都是自己纠正的!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时,我4月24日就填过一首《破阵子》词曰: 捷报飞来天外,颂歌旋绕寰中。明月皎然迓新侣,红色卫星上太空。快哉此东风!嫦娥戎装阶下,吴刚备马桂丛。今日冲天云作路,何时驻节广寒宫?待我立新功! 我从未自外于党呀! 痴心不改初衷 在龙平冬同志不幸于“冲破黎明前的黑暗”前成了革命烈士、我又于建国后的历次运动中,意外一再受到冲击,以至社会思潮多元化的今天,我都曾一再反思过——我们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吗?当然,答案也始终是肯定的! 为什么?在日寇的侵略和蒋介石的“劫收”,先后夺去我母亲、祖母、妹妹和参加过辛亥革命的祖父的生命后,正当我与“那些受着长年磨折的苦痛的灵魂、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者”一样,愤怒地思索:“为什么抗日战争胜利了,还是坏人当道、民不聊生”时,龙平冬烈士和《大众哲学》等进步书刊,使我认识了社会发展规律,树立了正确的世界观、人生观。六十四年来,我始终铭记她生前写给我的“遗言”: “不要让庸俗的死水沾染了您。一个有正义感、有热血的青年,应该向着未来也为着未来、为着大众也伴同着大众,奋发坚贞地活下去;并且勇敢地选择自己应走的道路,以响应那千百万个共鸣的心!” 从 “向着未来也为着未来、为着大众也伴同着大众”这一基本要求出发,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西方的竞选民主,貌似公平,实乃富豪们的游戏;哪一个真正代表工人农民的政党玩得起?按照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,回顾辛亥革命百年、特别是我党成立以来九十年的历史,我想,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只能通过不断地自我革新,勤勤恳恳、任劳任怨地为十三亿中国人民服务。因为,为了人民的利益,九十年来,还没有哪一个政党或团体,比共产党的牺牲和贡献更多、更大,组织能力更强;而且,今后似乎也没有这个可能。这也是中国的特色呀! 由美国“次贷”危机引发的金融风暴和经济衰退殃及全球,也再次证明了以“人的本性是自私”为基础的“新自由主义”的破产,和欧美模式的不可照搬;而“人的本质乃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”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并未过时!我坚信:是时势造英雄,而不是英雄造时势;没有人民群众的觉悟和由衷拥护,任何“精英”也寸步难行! 当前,既是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,已不再有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险;却也是前所未有的“乱云飞渡”时代,比抗日战争时期更加复杂多变。我们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国土、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,我们的五十六个民族、十三亿人民,各地社会发展的很不平衡,加以改革开放以来,利益格局、社会群体、社会价值的多元化多样化;倘若“各吹各的号,各唱各的调”——那就一事无成了。所以,“多样”是客观存在,“统一”乃内在的必然要求。而“多样统一”的过程,也即“统筹兼顾”到方方面面,都能“协调”而“有序”地、又好又快又省地 “科学发展”的过程! 我还深刻地认识到,要“多样统一”,首先要求每一位真正的共产主义者,真正“与党同呼吸、共命运、心连心”,在“尊重差异,包容多样”的前提下,理直气壮地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、坚持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;并以此“引领社会思潮”,才能“最大限度的形成社会共识”,达到真正的多样统一,达到统筹兼顾的和谐。大方向不能错,主旋律不能乱。当然,“引领”既不是包办代替,也不是要求“清一色”;而是类似于指挥交响乐或大合唱。以化“乱云飞渡”为“和声唱得千山响”!
金阊区离休干部 张 及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