斯人其文皆我师
潘力行
我很喜欢读陆文夫先生的散文,去年朋友送我一本《深巷里的琵琶声》,这是陆老逝世后出版的散文百篇集,我一直放在手边,经常翻阅,视之为师。
他的文章如其人,直率、质朴,在雍容谈笑的文字中见其真情。纵意挥斥,即使有点锋芒,也是可畏又可爱的。他的文字没有刻意添彩加色,作秀媚俗,读他的文章就像听一位谦逊的老人在跟你谈心、论理、讲故事,让你在辛劳中感到兴奋,困难时得到激励。他的文章简洁、平实。莎士比亚说:“简洁是智慧的灵魂,冗长是肤浅的藻饰”,陆老确是个智慧之士。
他的讲话也如其文。一次在大公园地下会堂,听他作“全国人代会精神”的传达报告,本以为他会照本宣科,一点、两点……没有一个上午是讲不完的,谁知他与众不同,随口而讲,没有套话、空话、更无废话,开门见山,直截了当,实实在在,打比方举例子,有根有据,敢说敢讲,风趣幽默,不时引起全场的笑声。正如老话所说,他做到了“有话则长,无话则短”。不到一个小时传达人代会主要精神,政府工作的利弊得失、以后的规划打算都讲得清清楚楚,还穿插了许多自己的见解和体会,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一次苏大中文系朱子南教授在“王四酒家”请客,席上有苏州著名书法家费新我、书画家张辛稼等前辈,也请了鼎鼎大名的中国作协副主席陆文夫,我有幸叨陪末座。席间我充分领略了陆老这位“美食家”的风采,这位以《美食家》一书享誉国内外的大作家,真是名不虚传。他对美食真有研究,对上来的每道菜都有他的评论,好在哪里,缺陷在哪里,说来真是头头是道,简要、精辟,席间人人交口称赞,都认为他见地独到。
还有一次苏大范培松教授帮助我请了陆文夫先生到木渎中学来,与部分师生座谈关于学生作文的问题。他给师生留下的印象就是平易,爽直,没有丝毫大作家的架子,别人称他为大作家,他却谦逊地说:“我不过是个写写文章的人”。他谈论写作经验、体会完全是一种商量,交换意见的口气,是长者关切后生学子的感情,谈自己的经验体会,亲切、生动。我记得他着重说了青年学生要提高自己的作文水平,一定要认认真真读几本书,读几本好书,读得能够钻进去,然后再走出来,钻进去,出不来,那就不行;而还没有钻进去,就走了出来也不行。还有一点那就是生活。学生不能像作家那样有时间、有条件去深入生活、体验生活,但可以留心周围的人与事,多从与老师、同学的交流中去间接了解生活,从报纸社会新闻等舆论渠道去了解生活、积累材料,如果肚子里没有材料,那是写不好作文的。写文章有时应该是水到渠成,不是“做作”出来的,作家也不是写作机器,说写就能写出来的,正如鲁迅先生所说:“写不出不硬写”。文夫先生的幽默,亲切的教诲,不时引起师生们的阵阵笑声,留给人的印象很深。我作为一个老语文教师听了他的一席话,也很受教益,时间已过去了20多年,我还久久难忘。
我们在日常工作中,会,不能不开,话,不能不讲,但要做到“长话短说”,不讲套话、空话,现在有些人要做到这一点是有点难度的。他们以为话讲得不长,会显得不重要,所以欢喜“穿靴戴帽”,非要像从前人那样,先要用“先圣有言”,“孔子曰”、“孟子曰”开头,然后才立论判断,一、二、三、四;或者像现代人作报告,非要戴上“某某说”、“某某指示”这类帽子才开场。他们以为只有这样讲话内容就有了“大前提”,他后面讲的就全是重要的、正确的,他自己,也包括听众就只得无条件地听进去,照着办。当然他是不是真正听进去了,一定会照着办,那又另当别论了。
写文章和读文章,讲话和听讲话的人都是一样的,都要反求诸己。想想自己也喜欢或者不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和讲话,如果能够经常这样想想,那么改进文风是会有点好处的。譬如一篇文章四平八稳,篇幅不小,但像在什么地方见过,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,不过词句换了换,语气不同而已,这样的文章读来就没有多大兴趣了。文章不论大小深浅,总得有点值得告诉人家的新鲜东西,如果绕来绕去,枝蔓、臃肿,花里胡哨,别人读了可以领会是这个意思,又可以是另外一个意思,到底是什么意思,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;遣词造句自创一套,加之现在网络的雷词、雷语不合章法的很多,那叫人阅读就格外的吃力。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,别人看了明白是什么意思才是第一位的,即使独创也要在“约定俗成”的基础上独创。否则这样的文章引不起读者的兴趣,费了自己的笔墨,也浪费了别人的精力和时间。
最近习近平同志在中央党校专门谈到了“文风”问题。读了习近平副主席的讲话,让我又一次去翻阅陆文夫先生的散文集,回想我听过他的几次讲话,感触很深,所以才涂了这篇小文。今年是陆老逝世五周年了,我爱其文亦敬其人,斯人其文皆我师也。
(作者系吴中区教育局离休干部)
注:该文章曾刊登在2010年7月14日的《苏州日报》上。 |